吃面的“氛围”

我家附近有处不错的面馆,拐过街角,走不多远就能看到:从早到晚食客络绎不绝,临傍晚客满的时候,店家会把简易的折叠桌放在马路旁,吃面的、聊天的再加上小孩的吵闹声,点缀着时起时落的吆喝:“十号的大肉面、十一号的皮肚面、十二号的锅挑面”,真是热闹极了。

大概每位爱吃面的人心中都有一家心心念念的面馆,至于这其中谁家最终能拔得头筹倒也并不重要——毕竟饮食一事本就众口难调。这种面馆一般会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很可能是某条老街简陋的小馆子,可以坐在里头一边吃面一边看着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江渚之上,驾一叶扁舟,举匏樽以相属,扣舷而歌,是一种乐趣;而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头,找一家称心如意的面馆,于鼎沸的人声中,吃一碗面,也是一种乐趣。

这也不禁让人想到,吃面的事,气氛尤其重要。若是店面冷冷清清,碗里面的味道也会大打折扣。究其原因,面是一种日常的吃食,总是和热乎乎的人情联系在一起。这一点连意大利面也是如此。小说《教父》里,幼时的汤姆·海根流落街头,克里昂一家收留了他,第一顿饭吃的就是“油汁丰富的番茄酱”调制的面条,让他感恩终生。可惜的是,电影《教父》里无法呈现这个细节。这里所表达的是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对于家的氛围的记忆。

一碗面丰俭由人,可以很“奢华”,配上几个剥好的大闸蟹,也可以“清汤寡水”,就像阳春面那么朴素,但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要有一种氛围感,缺了这一点,无论多么华丽的搭配也会寡淡了。而一旦有了这一点,即使是凉面也会觉得有温度。老杜的“槐叶凉拌面”就属于这一种,《槐叶冷淘》里把做法写得清清楚楚:“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也就是将槐树叶子洗净,捣碎萃取出绿色的汁水,用集市上买来的新面粉,搅和在一起做面条。煮出来后,色泽自不必说,“碧鲜俱照箸”,青翠可爱,再搭上芦笋,点上葱姜盐,只看描述便让人垂涎欲滴了。最重要的是,这里面写的是杜甫的日常,是沉潜到厨房里的大诗人,因而面也更加美味了。这是从悲苦飘零的日子里偷来的短暂的安宁——一想到老诗人如此一丝不苟地“洗手作羹汤”,这碗面便会传递出一种温暖,虽然它“经齿冷于雪”。

中国人吃面的花样多。至于凉面,不少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滋味也各有千秋,但是最富有诗意的恐怕当数杜甫的这碗了。我曾一直好奇这种面到底是什么味道,虽然看似不难还原,但实际操作起来未免困难重重——例如,这里最关键的配料槐叶到底来自哪种槐树呢?槐叶大抵是苦涩的吧?曾见过人家用新采的茶芽来炒面,看似确实雅致,吃到嘴里却是涩的,于是私以为是袁子才批评的“耳食”,属于只是读书人想象的雅食罢了。又譬如《红楼梦》里的“茄鲞”,确实没必要复制出来。不过,老杜肯定不会杜撰一种面来自娱自乐,只是我们无缘吃到罢了。说到底,这一点并不重要,通过咀嚼文字,我们毕竟吃到了这碗面的“氛围”——在一定程度上,这比吃面还要当紧。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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