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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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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极右翼领导人、“国民联盟”领袖玛丽娜·勒庞在2025年3月31日被法院裁定滥用欧盟资金罪名成立,将从即日起剥夺选举权。对法国政坛而言,这意味着什么?如今法国的政治局势如何,未来将会走向何方?勒庞被判刑,是否意味着她绝对无缘2027年大选?为了解答这一问题,我们和法国朋友Nathan聊了聊。

  Nathan有学术背景,在法国拿到了社会学博士学位,除此之外,他也非常关注法国与欧洲的左翼政治。透过勒庞的案件,Nathan向我们介绍了法国的政局与政治制度,司法系统,尤其讨论了极右翼与左翼的主张与行动。以下是Nathan的讲述。

  受访者| Nathan

  鸣谢| 谭普罗、丸久须、Vocō

  2024年6月以来,法国政治怎么了?

  谭普罗:我们都知道几天前所发生的事情:法国极右翼领导人、“国民联盟”领袖玛丽娜·勒庞在3月31日被法院裁定滥用欧盟资金罪名成立,将从即日起剥夺选举权。但在谈今天的案件之前,我们可能需要了解一些背景性的信息。

  我想,自2024年开始,绝大部分中文读者对于法国政治的关注,都是从年中的议会选举所开始的。我们看到了一些比较富有戏剧性的场景,例如新人民阵线的组建以及对极右翼的阻击,但对之后发生的事情,鲜有中文媒体报道。可以麻烦Nathan从2024年国民议会选举开始,介绍一下法国的政局吗?

  Nathan:好的,正如你可能已经了解的那样,在2024年6月,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在其政党输掉刚刚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后,决定解散法国国民议会,并组织新的国民议会选举。这一决定令大多数法国民众和评论员感到意外,因为当时支持马克龙总统的政党联盟在国民议会中占据了超过40%的席位。

  2024年6月底至7月初举行了新的议会选举,选举产生的新的国民议会中没有明显的多数派——即没有任何政党或政党联盟拥有足够数量的议员来真正控制和主导政府。2024年选举后,国民议会大致形成了三个阵营,每个阵营约占议会三分之一的议员席位。获得最多议员席位的联盟是“新人民阵线”(Nouveau Front populaire)——一个由多个政党组成的左翼联盟,获得了约180个席位。考虑到法国议会共有577名议员,180席实际上不到三分之一。

  马克龙的联盟(即支持总统的中间派政党联盟)获得了约170个席位,而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获得了约140个席位。尽管从得票率来看,极右翼获得的选票最多,但由于其他政党为阻止极右翼获得多数席位而进行了协调,使得其最终获得的席位相对其他联盟较低。

  国民议会的局势是值得注意的:尽管左翼联盟位居第一,但不存在绝对的多数派,它仅获得相对微弱的相对多数(plurality ,指得票或席位最多但未过半数的情况)。这种情况颇为有趣,因为这是自60多年前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议会中首次没有明确的多数党或主导性政党联盟。另一个需要了解的点是,在法国体制中,共和国总统拥有多项特权和相当大的权力,但政府(即总理与各部部长)需对议会负责。这与英国、意大利或德国等其他议会制国家类似,而不同于美国——美国的内阁不对国会负责。对立法机构负责意味着,立法机构(此处指国民议会)有权推翻政府,这通常需要通过英文所称的“不信任动议”(non confidence motion),法语称为“motion de censure”。若国民议会中超过50%的议员投票通过此类动议,政府即倒台,共和国总统需任命新总理,后者将尝试组建新政府。尽管从外国视角看,法国的宪政体系可能显得技术性很强,但理解其宪法规则及其特殊性至关重要。

  选举后,马克龙本应立即任命总理(即2024年7月),但他决定等待很长时间,这引发了其他政党的不满。马克龙声称,当时巴黎奥运会正在举行,应实行“奥运会休战”,即政治事件不应干扰奥运会。最终,他在9月初任命了来自中右翼政党“共和党”(Les Républicains,LR)的米歇尔·巴尼耶为总理。“共和党”历史上是法国主要的中右翼政党,其政治脉络可追溯至戴高乐将军创立的政党。然而,该党在2024年选举中仅获得约60个席位,占国民议会约10%的议席。

  马克龙的逻辑是:首先,他不想任命左翼联盟(新人民阵线)执政,因为他知道左翼联盟会试图推行与其过去七年执政期间实施的政策相矛盾的举措,甚至会推翻其政策。为保护自己的政治遗产并继续影响甚至控制政策路线。所以马克龙通过任命来自自己的政党联盟和共和党的议员,以组成自己的政治基础,在国民议会中形成比左翼联盟更庞大的阵营(两派合计约210个席位,超过左翼联盟的席位数)。

  然而,当前国民议会的局势是:若左翼政党与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共同对政府投不信任票,政府就会倒台。因此,中间派政府得以存续的唯一途径,是左翼或极右翼政党在“不信任动议”投票中决定不反对政府。

  如今法国的局势是,中间派政府若想存续,必须避免社会党或其他左翼政党与极右翼 “国民联盟”(RN)共同投反对票。若政府能确保两派中的一方保持中立、不提出不信任动议(motion de censure),便有望存续 —— 尽管这并非万无一失。这种局面为法国政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脆弱性,而过去国民议会中通常存在明确的多数派。

  米歇尔・巴尼耶以 “共和党”(LR)和马克龙联盟为基础组建政府,并试图通过预算案。但 2024 年 12 月初,由于极右翼政党领袖玛丽娜・勒庞决定反对预算案,且政府已将该预算与自身信任绑定 —— 政府实际上动用了法国宪法第 49 条第 3 款(Article 49-3)来推动 2024 年底的社会保障预算。这一宪法机制允许政府在不进行议会投票的情况下通过法案,但前提是将政府存续与该法案绑定,即动用此条款后,议会可提出不信任动议。

  结果正如预期,不信任动议被提交,左翼联盟与极右翼共同投票支持,巴尼耶政府于 2024 年 12 月 4 日倒台。这是自 1962 年以来,法国政府首次被国民议会推翻,堪称 62 年来的重大政治事件 —— 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五共和国体制下的法国行政权(政府与总统)长期稳定且强势,实际上控制着国民议会,立法机构从属于行政权。而巴尼耶政府的倒台标志着法国国民议会相对于行政权的 “自主性觉醒”。

  巴尼耶下台后,马克龙发表电视讲话,将责任归咎于 “极端势力”(即左翼与极右翼),称左翼联盟(NFP)与极右翼共同制造了混乱。随后,马克龙任命弗朗索瓦・贝鲁为总理 —— 贝鲁是马克龙的长期政治盟友。任命贝鲁的目的,本质上是试图重现巴尼耶未能实现的目标:组建一个以亲马克龙政党成员为核心、并有望让极右翼或中左翼保持中立的政府。贝鲁比巴尼耶更成功:他与社会党(PS,与 “不屈法国” 等其他左翼政党组成联盟)展开谈判,促使社会党承诺暂时不针对其政府提出不信任动议。贝鲁对社会党的让步微乎其微,主要是模糊地承诺重新协商 2023 年养老金改革(该改革将法国退休年龄从 62 岁提高至 64 岁,在国内极不受欢迎)。凭借这一模糊承诺,社会党在 2025 年 1 月 16 日拒绝参与 “不屈法国”(LFI)发起的倒阁行动。

  对此,左翼领袖梅朗雄宣布 “新人民阵线”名存实亡 —— 事实上,社会党与 “不屈法国” 在投票中立场分裂。贝鲁成功将社会党与 “不屈法国” 等其他左翼政党分离,至少暂时瓦解了左翼联盟。借此,贝鲁政府得以存续,并通过了 2025 年预算案(法国预算通常包括国家预算和社会保障预算两部分)。尽管预算在 2 月初才获得通过(远晚于往年 ——2025 年预算直至 2025 年初才通过,打破了数十年的常规,皆因巴尼耶政府此前未能完成预算流程)。

  所以当前的政府相当脆弱,其存续高度依赖对其缺乏好感的其他政党的态度。但眼下,政府仍大体遵循马克龙的政治偏好与路线 —— 尽管马克龙的政党及其支持联盟在议会选举中失利,他仍凭借支持自己的政党基础、与“共和党” 的合作,以及总统职权(尤其是任命总理的权力),继续掌控法国政治走向。尽管对他而言,如今施政比以往更为艰难,但这些资源与权威仍助其维持对政府政策的影响力。

  以上便是 2024 年中期以来法国政局的核心脉络。

  什么变了,什么没变?

  谭普罗:感谢Nathan的介绍!从刚才的介绍来看,法国目前的政局相当巧妙:马克龙尝试联合中右翼以维持一个相当脆弱的中间派联盟,随时可能被左右掀翻;而对于左翼而言,虽然新人民阵线取得了多数席位,但是他们没有取得主导地位;与此同时,极右翼的国民联盟虽然得票率高居前列,但被中左翼联合压制。一系列兜兜转转之后,可能最终我们会发现,法国整体的政局实际上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可以这么理解吗?

  Nathan:是的,我认为这一理解准确把握了政府的政策方向与核心政治倾向。尽管马克龙在选举中失利,他仍拥有足够的权威、资源以及议会支持,得以拼凑出一个近乎 “马克龙主义” 的政府—— 或许并非百分之百贴合其理念,但总体上仍与他的政治偏好保持一致。从这个意义上说,行政机关的政策导向与 2024 年之前并无显著差异。然而,国民议会中政治力量的配置与格局却是全新的:明确多数派的缺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而由此衍生的另一个新变化是,国民议会如今拥有了法国 60 年政治史上最强的自主性。

  这意味着,爱丽舍宫(总统府)是一个权力中心,如今国民议会变成了另一个权力中心。这两大权力中心不再紧密协调或一致,而夹在中间的是总理贝鲁及其政府。政府的处境极为艰难与尴尬:它需要对议会负责,却由总统任命,并仍在一定程度上受马克龙控制。这种权力结构在法国政治中相对新颖 —— 第五共和国的传统架构通常更为 “垂直”(这一表述常被用来描述第五共和国),过去总统与行政机关对立法机构(议会)的控制紧密且高效。如今,这种垂直性在行政机关内部依然存在,却已无法有效掌控立法机构。

  丸久须:我记得,在密特朗和希拉克时期,都曾经出现过“左右共治”的情况,也就是说,总统和总理分属于两个政党。当时我们可以说国民议会有自主性吗?现在的情况,在何种意义上是“新颖”的?另外,我想可能我们需要解释一下法国的政治制度,否则可能会有读者用美国的三权分立制度进行代入。

  Nathan:没错,我同意这一点需要澄清,而且应该突出法国与美国制度的对比。我认为将法国体制描述为 “半总统制”(至少在纸面上)是可以接受的,尽管在实践中,总统的权威有时极大,有时则弱得多。

  在过去半个世纪(截至 2024 年),法国政治存在两种不同的权力配置模式:

  1、议会多数支持总统:当国民议会中的多数党(或政党联盟)支持总统时,总统事实上同时主导政府和议会。这意味着总理服从总统指令,政府进而制定立法议程。在此情况下,立法机关在政治上明显从属于行政机关,而在行政机关内部,总理从属于总统。

  2、议会多数反对总统:当议会多数来自反对总统的政党时,就会形成 “左右共治”(cohabitation)局面 —— 总统别无选择,只能任命主要反对党的领袖担任总理。这种情况共发生过三次:1986-1988 年(密特朗任总统,希拉克任总理)、1993-1995 年(密特朗任总统,巴拉迪尔任总理)、1997-2002 年(希拉克任总统,若斯潘任总理)。在 “左右共治” 期间,政府政策主要由总理而非总统制定。例外是外交和国防政策 —— 由于总统名义上是军队总司令并签署国际条约,总统与总理通常会在此领域尝试妥协、达成共识。

  2024 年以来的局势堪称全新,其特征为:

  3、国民议会中不存在明确可行的多数派。因此,总统选择从多个政党(“复兴党”“地平线党”“民主运动党” 及 “共和党”)中任命总理,这些政党共占据 577 个议席中的约 210 席,并依赖对其他政党的临时让步,试图避免针对政府的不信任动议获得通过。在这种新局势下,总统的权力比第一种情况(议会多数支持总统)更弱 —— 因为行政机关对立法机关的控制力下降;但又比第二种情况(左右共治)更强 —— 毕竟无需被迫接受政府政策主要由反对党决定。总理的地位最为脆弱:其任命源于总统,且属于总统联盟成员,但能否存续又依赖于国民议会。

  关于总统与总理的关系,1958 年宪法第 20 条规定 “政府制定并领导国家政策”,这意味着理论上总统应更像仲裁者,置身于日常政治纷争之上(类似意大利或德国总统)。然而在实践中,除 “左右共治” 时期外,总统始终实际主导国家政策,总理则作为其副手行事。因此,戴高乐之后的第五共和国在非共治时期明显呈现宪法条文与实际运作的脱节 —— 换言之,该体制的 “总统化” (presidentialized)程度超越了宪法规定。

  谭普罗:我们过去可能会觉得法国是一个总统独大的垂直政体,但是这次选举之后,国民议会获得了相对于行政机关而言相当大的自主性,那么从左翼视角来看,这样的自主性会体现在社会政策或社会运动层面吗?

  Nathan:实际上,这种情况并不必然会出现。现在国民议会已具备足够的自主性,能够更轻易地推翻政府,从而获得了一定的权威。然而,这种权力在某种意义上主要是 “否定性权力”—— 它拥有终结某事的能力,却缺乏构建或创造新事物的能力。尽管国民议会如今在诸多情况下拥有推翻政府的充分权力,但在当前权力结构中,它仍无法真正控制行政机关。

  至于更广泛的社会层面,尚未出现根本性变化。例如,以梅朗雄为首的 “不屈法国”(LFI)及其成员,确实试图将当前局势描绘成马克龙的 “政变”—— 尽管左翼联盟获得最多席位,马克龙却拒绝从该联盟中任命总理。在马克龙拒绝提名左翼总理后,“不屈法国” 还呼吁其辞职,并在(我记得是)9 月组织了示威活动,但这些抗议并未吸引大量民众参与。事实上,指望马克龙主动辞职始终是不切实际的。

  尽管 “不屈法国” 试图利用国民议会的新格局来改变国内政治氛围,甚至推动针对政府的民众动员,但并未真正奏效。从某种意义上说,国民议会在任何情况下都与社会存在一定隔阂,“国民议会”与“国民”的鸿沟尚存。

  勒庞禁选,板上钉钉了吗?

  谭普罗:我们接下来进入到下一个问题吧,即勒庞被法院裁决滥用欧盟资金罪成立一案。我们可以看到,勒庞和国民联盟的其他24名官员被指控,在2004至2016年期间将支付欧盟议会助理的资金用于支付为该党工作的员工的工资,涉案金额超过400万欧元,这一点违反了欧盟的规定。而勒庞和他的同案被告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

  那么,对于这件事,您能帮我们梳理一下它的始末吗?它是一个突发案件吗?还是说此事由来已久?

  Nathan:事实上,针对 “国民联盟”(RN)欧洲议会助理资金滥用的司法案件早在 2016 年就已启动,这场审判筹备已久,法官和相关部门对此展开了长期调查,因此最终判决并不完全令人意外 —— 尤其是 2024 年 11 月,检察官已要求对勒庞(Marine Le Pen)处以相当严厉的刑罚,由此我们早已预知,法官会在检察官提出诉求数月后作出裁决。在详细介绍案件前,或许需要先说明背景:由于 3 月 31 日作出的这一判决并非终局裁决,后续还将至少进行一次上诉审,甚至可能多次上诉,因此此事尚未定论,而是一场漫长的司法拉锯战。

  该判决中最具政治标志性的并非刑罚内容,而是五年剥夺选举权的处罚被裁定 “立即执行”(而非待上诉后生效)。这一细节至关重要 —— 通常情况下,上诉期间判决不会执行,但本案法官决定对部分刑罚(可能影响勒庞 2027 年参选资格的条款)采取 “立即执行”,这正是其政治影响的核心所在。

  案件核心是 “国民联盟”(彼时称 “国民阵线”,FN)在 2004 至 2016 年间被指控滥用欧洲议会议员的助理资金:这些资金本应用于支持议员在欧洲议会的立法工作,却被用于服务政党的政治任务,违反了欧洲议会规则。值得注意的是,“国民联盟” 并非唯一涉案政党:现任总理贝鲁(François Bayrou)所属的 “民主运动党”(Modem)也曾因类似问题(将欧洲议会助理资金挪作党用)接受重大审判 —— 数月前结案的 “贝鲁案” 中,部分涉案人员被定罪,贝鲁本人虽获无罪,但仍因资金滥用接受司法调查,与此同时,检察官决定对该判决提出上诉,因此贝鲁未来仍有可能面临惩处。这表明此类事件在法国引发了多起司法调查。

  从法国国民议会实践来看,尽管我不清楚具体的制度细节,但各政党确实存在让议会助理从事非立法工作的情况。法国曾有过针对滥用国民议会资金的审判。例如,前总理弗朗索瓦・菲永(François Fillon)因 “虚假就业” 被判刑 —— 他将妻子登记为议会助理,但实际上她未从事任何工作,属于 “吃空饷”。不过,据我所知,尚未有任何针对 “要求议会助理从事党务而非立法事务” 这一行为本身的审判。总得来说,利用议会助理从事政治任务实为普遍现象,法国各政党数十年来在不同场景下都做了类似操作。但欧洲议会规则近年来变得更加严格,为司法调查创造了条件。

  2024 年 11 月 13 日(五个月前),检察官要求严惩,包括判处勒庞五年监禁(其中两年实刑)及五年禁选。四天前,法官作出最终裁决:除对 “国民联盟” 处以 200 万欧元罚款外,勒庞个人被判处四年监禁(两年实刑)、10 万欧元罚款及五年禁选 —— 关键在于 “禁选处罚立即执行”,即即便她已提出上诉,在上诉期间仍被禁止参选(通常上诉期间判决不执行,但本案法官裁定例外)。此外需注意:根据法国法律,若实刑不超过两年,可通过居家监视(佩戴电子脚链)替代监禁,因此勒庞无需实际入狱,这一细节对判定其是否服刑至关重要。

  不出所料,勒庞已立即上诉。值得关注的是,法国司法系统通常效率较低,常规上诉需耗时约两年 —— 若当前为 2025 年 4 月,按正常流程,上诉审可能在 2027 年中期举行,而法国下届总统选举定于 2027 年 4-5 月,时间上已来不及。但巴黎首席检察官近日宣布,鉴于特殊情况,上诉审将于 2026 年夏季前(未来 15 个月内)完成。这意味着若上诉法院改判、减刑,或取消禁选立即执行的判决,勒庞仍有可能参加 2027 年选举。检察官的这一表态表明,她仍有机会参选,案件走向充满政治与司法上的悬疑与不确定性。

  事实上,在法国司法体系中,即便经过上诉审,仍存在第二次上诉的可能,因为法国实行三级管辖制度:基层法院为初审法院,其次是上诉法院(Cour d'appel),最高层级则是名为 “最高法院”(Cour de Cassation)的终审法院 —— 这类案件的最高司法机构。因此,即使玛丽娜・勒庞在上诉审中败诉且维持原判,她仍可向最高法院提起最后一次上诉。换言之,若上诉审判决对其不利,该判决仍不构成终局裁决。

  是否是一场“政治迫害”?

  谭普罗:在这样一种不确定下,我们先放下对监禁等其余的措施的关注,转向一些观点性讨论。由于这一次的裁决可能会让她被禁止担任公职五年,极有可能让她错失下一次参选总统的机会。也正因如此,勒庞本人其实对法国的司法系统进行了相当强的指责,认为检察官实际上是试图让她政治死亡。不过,检察官巴雷特也表态说,这个案件与政治无关,只是单纯的法律事务。从你的角度看,法官是中立的吗?还是正如右翼所说,这是一次“政治迫害”?

  Nathan:我认为这种二分法或许过于简单化,因为一方面存在一种传统的、理想化的自由主义司法观,强调司法系统的公正、中立与独立;而另一种极端观点则认为司法系统听命于政治人物,或与行政机关协调一致、受其支配 —— 例如声称司法系统是 “马克龙主义的”,遵循马克龙的指令或采纳其政治路线等。事实上,真相介于两者之间,尤其是从宏观视角来看:司法系统虽拥有相对自主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其行为不具备政治维度。

  在所谓的自由民主政体下,即便法律、司法系统、法庭及法官等在一定程度上独立于行政或立法机关运作,它们仍以各种方式(无论是意识形态还是制度层面)受到某种政治影响或政治导向的制约。试举几例:法官并非神明或天使,作为真实的个体,他们拥有自身的意识形态偏好、教育背景、社会背景及政治倾向。在法国,如同许多西方国家,法官通常属于精英阶层,与政治家和高级公务员一样,往往毕业于相同的精英院校,其世界观大概率更接近马克龙的理念,而非梅朗雄(Mélenchon)或勒庞的愿景。

  法国司法体系的特殊性还在于,法官和检察官与司法部、政府及总统存在多种制度性关联。以法官任命为例,法国法官由 “最高司法委员会”(Conseil Supérieur de la Magistrature, CSM)提名,该机构成员半数由法官选出,另一半由政治人物任命(包括总统直接任命的两名成员),这意味着立法与行政机关可通过该机构对法官任命产生间接影响。至于检察官,尽管最高司法委员会会提出建议,但最终任命权归司法部所有 —— 而在法国行政运作的实际情况中,总统对检察官的任命拥有事实上的否决权。

  由此可见,意识形态、社会学因素与制度设计共同决定了法国司法系统无法完全脱离政治。我们需铭记:一方面,司法系统具备相对的运作自主性;另一方面,其行动确实带有政治属性 —— 尤其是检察官在启动调查时行使的 “检察裁量权”:决定是否立案、是否展开调查,本质上可能反映其政治偏好或理想,亦可能受司法机关与其他行政机关间制度关系的影响。

  谭普罗:感谢Nathan的介绍。刚刚我记得有一个细节,就是说,从欧盟的资金池里拿钱,把资金转移到本党,这个行为其实是很多党派都在做的事情。那这一次对勒庞的上诉有特殊性吗?对勒庞的判决,是选择性执法,还是较为正常的,在法国存在长期传统的事儿?

  Nathan:这一现象其实也相当复杂,因为我认为中间派政党或许是最为谨慎的,它们比那些更具反叛性或反建制色彩的政党更倾向于将法律风险降至最低。另一个问题在于,所谓的 “极端政党”(即相对激进的左翼或右翼政党)以及规模较小的政党,通常资源更为有限 —— 它们获得的公共资金较少,当需要资金时往往只能向银行贷款,但法国银行长期以来拒绝向 “不屈法国”(LFI)或 “国民联盟”(RN)提供贷款。例如,“国民联盟” 曾向一家由俄罗斯公司控制的东欧银行贷款,这也引发了其接受普京政权资助的指控。这种说法未必完全属实,但确实反映出反建制政党(尤其是规模较小、实力较弱或处于政治边缘的政党)对资源的需求更迫切,获取资源的途径却更有限,因此可能不得不采取比其他政党更具法律风险的行为。另外,有一个颇为特殊的情况,中国听众可能对此不太了解。法国《刑法典》中有一条款(即article 434-25 of the Penal Code)规定,质疑司法系统的完整性和独立性属于违法行为:

  “Le fait de chercher à jeter le discrédit, publiquement par actes, paroles, écrits ou images de toute nature, sur un acte ou une décision juridictionnelle, dans des conditions de nature à porter atteinte à l'autorité de la justice ou à son indépendance est puni de six mois d'emprisonnement et de 7 500 euros d'amende”

  (参考翻译:“在可能损害司法权威或独立性的情况下,通过任何行为、文字、文字或图像公开试图抹黑司法行为或决定,应处以6个月监禁和7500欧元罚款。”)

  也就是说,即便在与你的交流中,如果我过于直接地批评法国司法系统,或声称其并非真正独立、实际上听命于马克龙,理论上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 这就是法国刑法中的相关条款。当然,该条款极少被启用,但它使得围绕司法系统的政治话语变得颇为尴尬:即便在今天,包括玛丽娜・勒庞在内的政客都明白,在攻击法官或司法系统时必须格外谨慎,不可越界。法国与美国在此存在显著差异: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保障公民有权对法官发表负面评价,而法国对言论的监管机制不同,导致围绕司法系统的讨论往往显得尴尬且缺乏真诚。

  谭普罗:谢谢Nathan的介绍。我比较好奇的是,在刚刚所说的这样一种《刑法典》的规定之下,法国各种政治派别对司法系统的看法是怎么样的,或者说,有着怎样的表态?

  Nathan:总体而言,法国主流观点(尤其是多数政客、精英阶层 —— 包括公务员和媒体)对司法系统的看法至少在表面上支持 “司法中立公正” 这一自由主义理想化的叙事。以当前案件为例,他们会声称:“这当然可能对 2027 年选举产生影响,但这是司法决定。勒庞的政党显然存在违法行为,滥用公共资金,因此受到惩处合乎逻辑,政治考量不应干扰法律实施。” 这是法国主流话语的默认立场,也是最安全的表态 —— 即便人们未必真心认同,也可以借此宣示对所谓 “自由民主制度” 完整性的信仰。

  然而,个别政客也会以间接方式表达对司法系统运作的怀疑。例如,总理弗朗索瓦・贝鲁几天前称他对判决 “感到不安”,但未详述原因。作为总理,他不敢直接攻击司法系统,不仅因为相关法律限制,更因为总理公开质疑司法将引发政治震动。这暗示他可能对判决持怀疑态度,认为法官或许不应作出如此具有戏剧性政治影响的裁决。

  “不屈法国”(LFI)的立场也值得关注:该党发表声明称 “勒庞违法必究”,但同时补充:本党“从未利用法庭排除异己”(原文:“LFI n'a jamais eu comme moyen d'action d'utiliser un tribunal pour se débarasser du RN”)。这一表述颇为微妙,似乎在暗示其他政党在利用司法系统打压 “国民联盟”,但又不敢直接点明 —— 因为直接指控 “马克龙指示法官作出判决” 既无法证实,还可能因诽谤罪面临诉讼。梅朗雄本人则表示,“应由人民决定政治家能否继续从政。”其实可能暗含的意思是,政治家是否能继续从政不应由法官决定。由此可见,尽管主流观点普遍接受 “司法公正” 的自由主义叙事,但个别政客仍通过不同方式表达立场,或隐晦质疑司法的政治中立性。

  极右翼也有“路线斗争”?

  谭普罗:我们有了解到,在本次判决后,有观点认为,如果勒庞无法代表国民联盟参加2027年的总统选举,届时很可能是国民阵线的二号人物,就是若尔当·巴尔代拉(Jordan Bardella)。有人认为,巴尔代拉的政治观点可能与勒庞背道而驰,巴尔代拉是一位更偏向新自由主义的右翼政客,而非传统国民联盟版本的极右翼。那么,在法国极右翼内部,是否也存在路线分歧?他们的分歧集中在哪些方面?

  Nathan:事实上,若审视法国极右翼(不仅限于 “国民联盟” 党,还包括其他极右翼政党和政治团体),其内部长期存在诸多对立与分歧。试举几例:

  在社会经济议题上,存在两种对立倾向:一类是更偏向新自由主义或支持自由市场的极右翼,另一类则是更倾向福利主义、拥护福利国家和社会政策的极右翼。这两种社会经济取向在极右翼阵营中始终并存,某种程度上甚至在同一政党内也存在分歧。

  在国际政治领域,极右翼内部也存在重大对立。例如,对美国及 “大西洋主义”(即是否接受美国主导的西方或全球秩序)的态度分歧显著:部分极右翼主张与其他大国结盟,寻求更独立于美国的外交政策,甚至对俄罗斯或中国等大国持友好态度;另一部分则倾向于接受美国领导的国际秩序。此外,对欧盟的态度也是分歧点之一 —— 勒庞本人曾支持 “法国脱欧”(Frexit),如今已改变立场,不再主张退出欧盟。

  传统价值观与社会议题(如堕胎权、LGBTQ+权利等)同样引发分歧。与全球其他极右翼团体相比,法国极右翼整体对 LGBTQ + 权利相对宽容,甚至支持堕胎合法化;但其中也有更传统的派别(多受基督教影响),反对这类生活方式,对ta们表现出不宽容态度。此外,针对伊斯兰教或移民的极端言论程度也存在差异:勒庞试图展现相对温和的形象(相较于其父或欧洲其他极右翼政党),而其他极右翼成员则倾向更激进、强硬的移民政策。

  至于你提到的若尔当・巴尔代拉(Jordan Bardella),认为其政治路线与勒庞截然不同是不准确的。巴尔代拉年仅 29 岁,2019 年当选欧洲议会议员后才成为重要政治人物,其政治生涯完全始于 “国民联盟”(前称 “国民阵线”)。事实上,他是勒庞一手培养的政治新星:2019 年前,勒庞发现了这位年轻成员的魅力、沟通能力和媒体亲和力,认定其具备政治潜力,对他进行了重点培养。因此,早期巴尔代拉的言论与勒庞几乎完全一致。

  但近两年来,随着巴尔代拉个人地位提升(现任 “国民联盟” 党主席、欧洲议会某党团主席),他开始展现一定的自主性。尽管未直接公开分歧,但已通过间接暗示或政治信号,在某些议题上流露出与勒庞的潜在差异:

  首先是经济政策。他比勒庞更倾向自由市场,对福利国家和财富再分配持更批判态度。勒庞长期试图塑造自己作为 “法国社会模式”(即高再分配和福利政策)保护者的形象,而巴尔代拉虽不会公开自称 “新自由主义者”(以免失去支持),但立场更接近自由市场理念。

  其次是国际问题上的立场。巴尔代拉更偏向 “大西洋主义”,对美国更为推崇,与俄罗斯保持距离。俄乌冲突前,勒庞对普京领导的俄罗斯曾表现出一定好感(虽非 “亲俄”,但存在吸引点),而巴尔代拉则更倾向亲美路线。

  当然,这些差异不应被夸大 —— 巴尔代拉的 “分化” 仅是近期初步显现,整体上仍属于极右翼阵营,与勒庞的核心主张(如反移民、民族主义)保持一致。

  未来向何处去?

  谭普罗:大家可能比较好奇法国政局的未来走向。我们之前聊到,目前留给马克龙的是一个非常脆弱的政府,左右两派可以随时联合起来,推翻马克龙任命的内阁。在这样的环境下,尤其考虑到2027年勒庞可能面临被禁止参加大选,Nathan你对之后法国的未来政局或各党派的意识形态走向有什么看法与预期吗?

  Nathan:的确,展望法国未来数年的政治格局,我们可以聚焦于不同的行为体或议题。但需要补充的是:尽管当前政府地位脆弱,马克龙本人的地位却并非如此。贝鲁政府很容易被议会推翻,但马克龙直会继续担任总统,直到2027年。马克龙的总统职位无法被直接罢免 —— 他仍保有总统职权,这是核心要点:政府脆弱不堪,但总统权威依旧稳固。

  就政府而言,贝鲁政府能存续多久确实存在不确定性。本质上,若社会党与 “国民联盟” 共同对其提出不信任动议,政府就可能倒台。如今,鉴于司法判决,玛丽娜・勒庞或许更倾向于反对贝鲁政府 —— 她可能将法官的裁决视为 “体制”“建制派” 或 “精英阶层” 对自己的攻击,这可能加剧她的报复心理,促使她在针对中间派阵营、马克龙及现政府时态度更加强硬。此外,她或许会从特朗普的行事风格中获取灵感,种种因素都可能使她走向更激进或更温和的路线,取决于具体局势。因此,对贝鲁而言,若想维持政府存续,必须确保社会党不在不信任动议中投票反对,但这并非易事 —— 如今很明显,退休年龄不会从 64 岁调回 62 岁,政府(尤其是马克龙)无意作出这一让步,也不会向社会党奉上这份 “礼物”。社会党因此陷入尴尬境地,其内部即将举行代表大会,党魁可能更迭(社会党现任第一书记面临挑战,有其他政客试图取而代之)。无论如何,贝鲁政府能否长期存续或许并不关键,因为当前国民议会的格局决定了难以通过重大立法项目,这极大限制了政府作出关键决策的能力。

  在多数媒体和评论员眼中,“新人民阵线” 已名存实亡——“不屈法国” 与社会党再度爆发冲突并相互攻击,许多人认为该联盟已解体。然而,若未来举行新的议会选举或出现意外事件,各左翼政党可能再次联合。过去数年中,这类 “快速联合 — 迅速分裂” 的戏码屡见不鲜,一切皆有可能。

  司法层面,当前已知案件将进入上诉阶段,之后可能还有第二次上诉。这一系列程序将围绕 “勒庞能否参选”“最终是否定罪” 等问题制造大量不确定性。无论我们是否认同司法系统完全公正独立。我们不能忽略以下事实:法国政治生活正日益受制于司法程序的影响 —— 这或许是其他国家也存在的趋势,即 “政治的司法化”。过去一二十年中,法国的司法案件和审判在政治上的重要性愈发凸显,本案仅是例证之一。

  最后,当前多数主要政客和政党仍对总统选举 “痴迷” 不已。他们对国民议会的动态关注度较低,因为他们早已习惯第五共和国的传统运作模式 —— 一切权力源自总统,总统选举被视为 “唯一真正重要的选举”,决定国家命运。无论是希望成为总统的勒庞、梅朗雄,还是马克龙阵营的成员(马克龙因任期限制无法在 2027 年再次参选,中间派将推出新候选人),皆将精力集中于总统选举。2027 年总统选举已进入倒计时(若马克龙提前辞职,选举可能更早举行),各政党及其领袖坚信(或许过于乐观,甚至存在误判):法国的未来钥匙掌握在下次总统选举手中,而非当下的国民议会。他们认为,新当选的总统将在胜选后立即解散国民议会,在数周内举行新的议会选举,借胜选之威催生一个与总统立场一致的议会多数派 —— 因为选民会先支持总统,随后在议会选举中延续这一倾向,使议会多数派成为总统的 “附属”。

  尽管这一逻辑可能存在问题(未来国民议会的构成仍未可知,即使总统选举后立即举行议会选举,也可能无法形成明确多数),但直至今日,法国政治精英仍深陷 “总统化” 思维 —— 这是第五共和国运作的典型特征,总统选举被视为核心政治事件,主导着整个政治格局的走向。

  Vocō:我想问一下,Nathan对2027年的总统大选会有什么预测吗?

  Nathan:我想说的是,这件事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尤其是法国近期的选举模式已经表明,有时选举结果真的会在选举前几个月的短时间内才能见分晓。

  回顾2017年的选举,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认为弗朗索瓦·菲永会获胜,然而在竞选的最后几个月,针对他的另一桩司法案件曝光,随后马克龙崛起并最终胜出。因此,总统竞选过程中总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件,目前的局势相当开放,本质上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过从概率角度来看,左翼赢得选举的机会或许是最小的。

  过去两年,许多人预测玛丽娜·勒庞最终会获胜,因为她的支持率确实在持续上升。几个月前的一项民调显示,她在第一轮投票中的支持率接近38%——这在法国政治中是相当高的,通常第一轮选举中很少有人能获得如此高的支持率,这表明国民联盟如今的人气比去年更高,因此极右翼获胜的可能性非常大。然而,考虑到玛丽娜·勒庞可能不再担任候选人——取决于审判结果、上诉以及公众对这一事件的看法——舆论对她的反应存在很大不确定性:一方面,公众可能会团结起来为她辩护,认为针对她的调查不公平;另一方面,也有可能大量公众会越来越觉得她腐败——毕竟这是一起腐败案件,可能会对她造成负面影响。这一点也非常不确定。

  另外,如果若尔当·巴尔代拉成为候选人,我认为他会比勒庞更弱:首先,他的政治观点与勒庞不同,且不那么受欢迎,尤其是在社会经济议题上;其次,他缺乏经验,可能还存在一些未知的个人弱点或缺陷,这些可能会在未来的总统竞选中被利用。因此,极右翼有可能获胜,但绝非板上钉钉。中间派仍有不少资源和潜在候选人,比如爱德华·菲利普(Edouard Philippe)、加布里埃尔·阿塔尔(Gabriel Attal)、杰拉尔德·达曼宁(Gérald Darmanin)等人,他们通常更倾向于中右翼甚至右翼,而非中左翼,仍有一些潜在候选人可能最终胜出。

  而左翼的处境则非常艰难,我认为梅朗雄似乎决意参选,但他赢得选举的可能性并不高,不仅是进入第二轮(他从未做到过),更是在第二轮中获得超过50%的选票。因为他是一个极具争议的人物。此外,即使出现另一位左翼候选人,比如来自温和左翼的候选人(但目前我们还不清楚会是谁),进入第二轮也绝非易事。

  然而,法国政治中充满不确定性,局势有时会迅速变化,尤其是一些此前籍籍无名的新人物可能在几周或几个月内崛起,成为媒体焦点或政治明星,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未来也可能再次发生。关于未来总统选举的预测,我就说到这里。

  那么,左翼在想些什么?

  Vocō:我看到有的左翼提出过“第六共和国”的口号。您觉得这个口号只是一个政治口号,还是说他们真的认真考虑过这个政治议程?

  Nathan:我认为这不仅仅是一个口号 ——“第六共和国” 其实是法国左翼长期讨论的话题,不只是在 “不屈法国”(France Insoumise)内部。我记得大约 15 到 20 年前,社会党内部有一股被称为 “第六共和国” 的思潮,由阿尔诺・蒙特布尔(Arnaud Montebourg)等政客支持。所谓 “第六共和国”,其核心理念是建立一个比第五共和国更少威权色彩、更不垂直、更少总统集权、更少个人专断的体制。

  它应更民主,更开放,允许公民参与立法并提供意见 —— 我认为这些理念一直并实际持续激励着许多法国人,尤其是左翼人士。需要注意的是,第五共和国宪法通过于 1958 年,当时法国正处于阿尔及利亚殖民战争时期,因此这部宪法切实反映了一个处于战争中的帝国试图强化国家权力、构建更权威且自上而下的治理模式的需求。这也是为何第五共和国宪法比其他西方国家宪法带有更多威权主义特征。

  因此,寻求将这种体制转变为另一种模式,是一种正当且合理的愿望。我也相信,针对第五共和国的问题,已有许多真诚的学术反思 —— 例如,大量知识分子、学者(包括法学专家)以及政治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研究者,切实推动了 “不屈法国” 内部关于修宪、通过制宪会议建立第六共和国的学术辩论。如果我们去看 “不屈法国” 的政策纲领,会发现其中用若干篇幅专门阐述第六共和国,可见这并非空洞口号,而是切实的计划。

  尽管如此,我认为比较遗憾的现实是,第六共和国的愿景虽然激励了许多左翼人士(尤其是活动家),但在法国多数选民眼中并非重要议题。典型而言,选民对宪法问题相对冷漠。唯一的例外是 2018 年的 “黄背心” 运动 —— 当时部分抗议者主张推行一种名为 “人民提案公投权”(référendum d'initiative populaire, RIP)的新型公投机制,旨在推动宪法变革。但除了 “黄背心” 运动中对 “人民提案公投权” 的呼吁,法国选民通常对这类宪法层面的议题漠不关心。因此,我认为第六共和国的概念目前无法发挥动员作用,难以助力左翼在选举中获胜。

  谭普罗:最后,我们想请Nathan推荐一些书籍或者资料,来帮我们的听众了解法国左翼在想些什么?

  Nathan:我想我只能推荐法语著作,因此我想您的听众中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够阅读。不过,如果您对左翼政治感兴趣,我建议您直接阅读“不屈法国”(LFI)的政治纲领——该纲领实际上以书籍形式出版,是所有政党中内容最详实、架构最完善的,篇幅超过百页,包含许多有趣的政策措施,您可以从中更详细地了解他们的思路。您也可以看看梅朗雄本人撰写的书籍——他出版过许多阐述个人理念的著作,尽管其中不少观点未必令人信服,但能让您更具体地了解他的思维方式。

  除此之外,法国还有一个名为“永久革命”(Révolution Permanente)的托洛茨基主义政党,对法国政治有一些非常犀利的马克思主义分析。该党反对“不屈法国”,立场远比后者更左,认为“不屈法国”对资本主义和法兰西共和国作出了过多妥协。这个政党代表了一种更贴近马克思主义托洛茨基派的政治路线。当然,“不屈法国”是否真正属于马克思主义政党,仍是一个开放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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